合同诈骗非法占有目的的内涵与本质
诈骗类犯罪，属于侵财犯罪，法律规定行为人主观上，必须要具有非法占有目的。而合同诈骗罪，是利用市场经济交易合同诈取他人财物的犯罪。非法占有目的，自然也是合同诈骗的主观构成要件要素。
侵财类犯罪所谓的非法占有目的，主要是指非法获取他人财物的一种主观意图。那么，非法占有目的，之于合同诈骗，其具体的内涵又是指什么？进而，合同诈骗的非法占有，其非法的本质何在？
个人理解以为，合同诈骗罪，由于它是发生在市场交易领域中的一个诈骗犯罪。而市场交易，体现的是一个互易。即交易双方都要互为给付，必须遵循民事法律规定的等价有偿原则。因此，于理论而言，如果行为人主观上根本没有支付意图，或者支付基本可以忽略不计，而仅想空手套取对方当事人财物或利益的，则可以认为，行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，行为人的取财获益行为，属于刑法意义上的非法占有。
对此，北大陈兴良教授认为：“合同诈骗的非法占有，其本质就是无对价的占有他人财物。”
适当延伸，如果行为人在合同交易中，虽然实施了一定的欺诈行为，但其在获取他人财物时，确有相应的、或者对等的支出，就没有必要非得上升到刑罚层面来予以打击，以民事法律调整即可。
至于所谓的对价，则是指当事人一方在获得某种利益时，必须给予对方相应的代价。
当然，对此观点，有法律人士比对了国外刑法规定，持反对观点。但我个人认为，以此观点来理解或者判断合同诈骗的非法占有，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。我国刑法所规定的合同诈骗，与境外刑法的规定，有所不同。我们仅对那些严重的、空手套财式的诈骗取财行为，予以刑法惩处。
了解合同诈骗非法占有的内涵与本质，有助于我们透过现象看本质，迅速厘清罪与非罪。
而接下来，我们需要了解的，是合同诈骗的非法占有目的，在司法实务中是如何认定的。了解非法占有目的的认定途径，可以为我们辩护人反证当事人没有非法占有目的提供思路。
那么，司法实务中，非法占有目的，又是如何认定的呢？
合同诈骗非法占有目的的认定途径
司法实务中的事实认定，特别是涉及到行为人主观意图的认定，其途径有二：一是证明，一是推定。
证明，就是运用证据来予以证实。推定，则是通过证明某一已知事实去推断另一事实的存在。
非法占有目的，属于主观范畴，内心意思。但是，主观往往见诸客观，人的客观行为，往往可以彰显其主观意图。
因此，有关非法占有目的的认定，在司法实务中经常会用到推定。即以行为人的客观行为推断其主观意图。
至于实务中，具体会以哪些事实作为推定行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的基础事实，我们可查诈骗类犯罪的相关司法解释。比如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《全国法院审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谈会纪要》就规定：
“根据司法实践，对于行为人通过诈骗的方法非法获取资金，造成数额较大资金不能归还，并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，可以认定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：
（1）明知没有归还能力而大量骗取资金的；
（2）非法获取资金后逃跑的；
（3）肆意挥霍骗取资金的；
（4）使用骗取的资金进行违法犯罪活动的；
（5）抽逃、转移资金、隐匿财产，以逃避返还资金的；
（6）隐匿、销毁账目，或者搞假破产、假倒闭，以逃避返还资金的；
（7）其他非法占有资金、拒不返还的行为。
但是，在处理具体案件的时候，对于有证据证明行为人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的，不能单纯以财产不能归还就按金融诈骗罪处罚。”
司法解释第二款规定，推定得出的事实，允许反证推翻。
思路整理，凸现焦点
本文前述，就是我对合同诈骗非法占有目的内涵的一些理解，以及对非法占有目的认定途径的一些掌握。
其中，对合同诈骗非法占有目的内涵及本质予以了解，对我承办小威合同诈骗案，又会有什么具体启发呢？
我认为，基于合同诈骗的非法占有，是行为人主观上根本不想支付对价而占有他人财物。那么反之，如果行为人在收受他人财物以后，确实因情势变更，确实因客观原因，导致对价支付不能，而并非行为人主观不欲支付的，则不能认为行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。
具体至本案，如果小威在货款支付义务履行期届至时，客观上完全有能力支付，但主观上却根本不想支付，则其在本案中，可能会被认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，并从而涉嫌合同诈骗犯罪。反之，如果小威确因客观原因支付不能，并非主观不欲支付，则不能认为其具有非法占有目的，从而，其在本案中也不可能构成合同诈骗犯罪。
因此，非法占有目的的查明，无疑将是本案辩护工作的重中之重。
而要查明本案小威非法占有目的的有无，我认为首当其冲的，就是核实清楚本案货款没有支付的真正原因。
本案拖欠供应商的货款，到底是小威基于非法占有目的没有支付？还是确因客观原因无法支付？
了解货款未曾支付的原因
虽然小威还未被押回东莞，但我的前期准备工作却不能因此而停下。
由于舒曼和小威一直在一起经营工厂，对工厂事务比较了解，于是，我就围绕货款未曾支付的原因，先向舒曼进行了解。
在思路确定以后的某个深夜，我坐在电脑桌旁，拨打了舒曼的手机。
但，未接。
我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，哟，快到凌晨一点了，明天再打吧。
可谁知过了一会，我的手机竟然响了。我一看，是舒曼的电话。
接通后，舒曼问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，我说你不也还没睡吗。
她说她今天刚刚带两个女儿从苏州赶来东莞，暂且在亲戚家安顿。准备在东莞，就地守候小威。
她接着又解释说，由于小女儿才七八个月大，经过今天的长途跋涉，刚才有点闹，所以才没有及时接我电话。不过，现在已经伺候她睡着了。
嗯，确实不容易，我感慨。舒曼的大女儿四岁多，小女儿才七八月，现在老公被抓，一个女人，带着两个孩子，跑上跑下，身与心，确实俱疲。
舒曼问我，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有要紧事。
我说，也不是，只是刚好想到几个问题，想向你核实一下。但现在确实太晚了，你又刚历长途跋涉，咱们还是明天再说吧。
舒曼说，不要紧，不用等明天，就现在吧。
我说，那行。
于是，我就围绕我锁定的焦点，向她进行了解。
我说，上次我问你供应商货款没有支付的原因是什么，你说原因有很多。现在你跟我说说，具体都有哪一些？务必详细。
舒曼沉思了片刻，回答说，主要是以下几个原因。
第一，2012年在东莞开设分公司时，我们对市场预估不准、投资过大。东莞公司实际投资了将近六、七百万元。我们把手里的钱，全部都投进去了。我上次跟你说过，为了筹资，我们当时把房子都卖了。所以，到了2015年的时候，我们手里确实也就没有多少资金可以周转了。
第二，手机市场萎缩，产品单价下降，原材料及劳动力成本剧烈上升，公司赚不到钱。
第三，2013年时，公司库存备的太多，大量资金被占用，也导致公司缺乏资金周转。
第四，因货款纠纷，部分债权人已经提起民事诉讼。东莞市第X人民法院冻结了公司的资金账号，查封了公司的原材料、半成品、成品，导致公司无法正常生产经营。
第五，法院的查封风波，导致供应商后来均要求以现金即时支付货款，不再同意月结90天，企业运营资金出现周转困难。
第六，收债的闲杂人等经常进入公司讨债滋事，企业无法正常运营。
第七，客户单位也因经营困难，无力支付我们公司的货款，而纷纷要求打折支付，或者以物抵债。我们公司无法收取客户的货款，也就导致我们公司无力支付供应商的货款。这个事实，有客户拖欠货款的相关打折协议、以物低债协议等证据予以证实。
当然，还有其它因素，但以上七点是主要原因。
从舒曼口中得知，货款没有支付，是客观原因导致，是客观支付不能，并非小威基于非法占有。
围绕非法占有目的核实其它事实
经过多次向舒曼了解，我隐约感觉，小威在本案中可能并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，其在本案中有可能无罪。只是，仅凭现有的了解，肯定还不够，尚须更加全面、更加深入的进行了解。
而与此同时，我想起我在前面系列文章（《合同诈骗罪无罪辩护那些事二》）的分析中，曾经提到有两个重点，日后必须要进行核实。因为我认为该两个问题，也与非法占有目的有关。即：
一是小威离开工厂、离开东莞的真正原因是什么？是不是为了逃避履行合同义务？
二是小威离开东莞时，有没有将供应商交付的原材料带走？有没有将经过加工后的半成品、成品带走？有没有处分或变卖原材料、半成品、成品？如果处分或变卖了，钱，用到哪去了？
于是，经过归纳整理，针对本案非法占有目的的有无，我拟从以下几个方面，再向苏曼进行了解。
第一，供应商交付货物的处分情况？
第二，工厂停止经营后，小威有无卷财离开？特别是有无卷走供应商交付的原材料？
第三，工厂经营陷入困境后，有无采取积极的拯救措施？
第四，供应商的货款支付不能后，有无采取积极的还款措施？
第五，为什么要离开东莞？
鉴于几天前的那个晚上，舒曼告诉我，法院对她们公司采取了相关查封、冻结措施。于是，在几天后的又一个夜晚，我估计她的孩子应该睡着了，就又拨通了她的电话，追问她，东莞法院当时具体查封、冻结了哪些财产？
苏曼接通电话回答说，法院当时查封了公司所有的机器设备、原材料、半成品、成品。反正值钱的，都被查封了。并且，也冻结了公司的资金账号。甚至，连她们两口子私人的银行账号也都被冻结了。
我继续问她，公司平时在收受了客户的货款后都用到哪里去了？
她说，全部用在公司的生产经营上。
我说，那你们在公司经营期间，有没有将公司的经营所得私自转为你们个人所有？
她说这个绝对没有。自从东莞公司成立后，就一直处于亏损状态，只存在我们想方设法往里注入资金，哪里存在抽走资金。更何况，也根本无资金可抽。
接着，我又继续向她询问：
你们平时收了供应商交付的原材料，都用到哪里去了？
全部用在工厂的生产加工上。
有何证据证明？
供应商交付的原材料，有些生产成半成品，有些已生产成成品，也还有一些未来得及加工的原材料。所有这些，全部都堆放在工厂的车间里。后来法院过来时，全部查封了。有法院的查封清单为证。
工厂资金周转陷入困境后，你们有无采取拯救措施？
有啊。四处举债，包括向各大银行，网络上的贷款公司，甚至还借过高利贷。
供应商的货款支付不能后，你们有无采取积极的还款措施？
这个也都有。我们找供应商协调，希望能打折支付货款。协商成功的，我们就四处举债支付。有些协商不成功的，包括到最后来，确实贷不到款而支付不起的，供应商们就去法院起诉我们了。
工厂停止经营时，你们有没有拿走任何供应商提供的原材料、及公司半成品、成品等？
没有。
你们有没有处分或变卖过任何供应商提供的原材料、及公司半成品、成品等？
也没有。
工厂停止经营时，你们有没有将转移走过工厂的任何财产？
这个不可能有。因为公司的所有财产、资金，都已被法院查封、冻结了的。
公司停止经营时，你们有没有委托代理人处理公司的债权债务？
有。请了一个深圳的律师在处理所有的民事诉讼。
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工厂、离开东莞？
工厂已经停止经营，员工已经遣散，厂房又是租的，我们没有收入，拿什么来支付房东的房租。交不起房东的房租，就算我们自己不走，房东也会赶我们走的啊。
呃呃呃……
经过一系列的核实，我都得到了正面的信息。包括我在前面系列文章中存有疑问，也都得到了正面的解答。包括：
第一，本案货款没有支付，是因客观原因支付不能，并非基于非法占有目的。
第二，供应商所交付的原材料全部用于生产经营，未作其它处理。
第三，小威离开东莞是迫不得已，并非为了逃避履行合同义务。其离开东莞时，也没有带走工厂的任何财物，不存在所谓的携财逃匿行为。
第四，工厂陷入困境后，包括供应商追债时，小威并未消极逃避，而是采取了积极措施。包括和供应商协商和解，也包括四处借钱偿债。
了解至此，我有点疑惑了。一分钱都没有去捞，反而四处借钱去还债。这世上难道还有如此不恋财的诈骗犯？
……
不知不觉中，又过去了好几天。
这些天里，舒曼最着急的，是小威还在济南，还未押解回莞。
自然，她也不停的打电话问我，怎么办？怎么办？
打完电话就微信，微信微完就电话。
但我能怎么办，我也同样着急啊。
我说，舒曼，要不，你每天给东莞的办案单位打电话，不停的催他们派人过去济南押小威。
舒曼的执着，舒曼的焦灼，舒曼救夫心切的心理，简直超乎了我的想象。
她竟然真的一天到晚给东莞的办案单位打电话。
我估计，办案单位也快崩溃了。
最终，在济南困了17天的小威，总算被押解回莞了。
也就是说，我可以会见了。
对我而言，我非常期待能尽快会见小威，一切疑问，都有待他来再次解开。当然，我也需要小威的回答，来印证舒曼的陈述。
那么，会见小威的情况如何？最终，我又从小威那里得到了什么样的答案呢？
如欲了解，请继续阅读《合同诈骗罪无罪辩护那些事（四）》
作者：唐柏成律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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